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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院後沒幾天

林爸提議找看護來加入這場耐力賽

免得我家阿木體力透支

林爸一人擔起照顧超人夏工作

過起一早在丈母娘來醫院

三不五時請假

有時中午外出送餐

外加每天提早下班接小孩來看阿木我的日子

對於林爸公司如此寬厚看待這件事

躺在病床的我真是無比感謝

 

住院日子通常也是全家亂成一片的日子

那個平時偶爾高喊好想外食的超人夏

其實不用幾天就呈現厭煩模樣

所幸我們很幸運在向醫院提出申請後快速獲得回應

很多時候病患其實等到出院了還排不到看護

我家阿木終於可以回家安穩點睡覺

早上幫忙準備早餐給林爸與超人夏吃

外加帶著餐點前來醫院給我吃

幼兒園還有中餐與點心支撐著

就算超人夏陷入晚餐完全吃不下外食狀態

整體營養還不至於失衡

 

我的忐忑安胎心情在看護阿姨到來隔晚分享自身驚險生產經驗後

莫名獲得救贖

徹底覺得這人根本是上帝派來安撫的

看護阿姨說她其中一胎在三個月時不但破水

還因胎盤被踢破而大出血

她至今都想不透她當年無視醫院阻止出院下竟還能平安生產

只能歸因孩子真的很想跟著她...

 

人生很多時候真的不是比誰比較好、誰比較厲害

比得是「我還沒有那麼慘」(換句話說,我很幸運)

那瞬間我的救贖來自於

更加體認生命的失控

失控到你無法控制、無法預測

只能跟隨著它...

 

不知為何

當晚心情平靜下來了

終於可以好好睡個覺

除了深夜裡定時護理師前來給藥、測量胎心跳...

除了深夜裡永遠難以預期哪間病房陷入緊張時刻...

 

病房的緊急情境蠻多的

比如

宮縮太厲害導致出血增加

要不緊急加藥

要不就是連住院醫師都跑去內診

 

比如

哪床發生測不到胎心跳

不然就是胎心跳突然變弱

快速推向產房

 

比如

胎兒措手不及就要來了...

恩~事後想想

狀況還真多

 

很容易睡眠因此中斷

有時因此失眠

但反正能睡就睡

因為

反正你也無法幹麻...

 

很多結論都很無力跟芭樂

但就像集點活動

集多了莫名連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

突然可以理解研究所某堂課授課老師提到

「很多黑色幽默都來自於生活中的苦難」

恩~就是這麼來著

因為真是爛爆了、衰爆了

很多東西突然變得突然好笑起來了

瞬間會慶幸起自己還笑得出來

不然日子真的很難撐

 


 

漸漸地很多雞毛蒜皮事情都變得也可以是問題

就像上廁所

每個無法下床的媽媽頭一週就開始陷入無法如廁窘境

我也不例外

於是軟便劑都開始成為服用的藥物

忍不住憂傷起自己強壯的腸道也開始衰弱

但又開心起軟便劑產生效用

而他床媽媽持續增加藥量中...

 

我家阿木拿著尿盆走向廁所清洗時

鄰近病房的阿桑會羨慕我阿木拿的尿盆裡沒有血

說起她每回清理時總是紅色的

怎麼安胎這麼久了女兒還一直在出血

人生因為尿液顏色被羨慕應該大笑

但其實蠻苦澀的

 

於是我們有好長一段時間

不斷聽到阿桑詢問每一位醫護為什麼還在出血?

小孩到底能不能平安長大?

不同的醫護講著差不多的內容

聽得我都差不多可背起來了

直到某天主治醫師被問

終於出現不一樣答案了

答案是:

「我也不知道,這可能要問他(胎兒)」

 

反正就是個束手無策的芭樂答案

但待久了真的會笑出來

不自覺覺得主流價值追求的外在成就真是太歪了

人生很多時候只是活不活得下去的問題

單靠誰比誰厲害一點都無力解決

你還會慶幸自己沒在這節骨眼太追求所謂的「好結果」

要不然情緒潰堤那天真的很快就來了

潰堤後能不能復原真是天曉得的事

 


 

很快地會體悟到自己不能做的事情雖然要命多

但需要做的事情比自己預期的多很多

只是這些事情在過往已自動化、太被忽略

 

我的用餐時間越來越久

平均一小時起跳

早餐更誇張

免不了要一個半小時

一切不過為了好消化、好排便(真是直白到讓自己都害羞了)

 

無法下床就是這樣

沒幾天再健壯的腸道就開始緩慢蠕動了

很多小事都開始跟羊水扯在一起

蠕動緩慢=容易便秘=如廁困難=用力=羊水流出

你不多關照自己些都不行

 

躺著不動

不知不覺連飲食都要自個兒控制一下

增加蔬菜與減少高熱量攝取

偏偏外食夭壽油膩

連飲食都變得很麻煩

還好有我阿木每天早上幫我帶來一大碗燙青菜

 

於是我每天還有的重責大任叫做

「規劃自個兒中餐、晚餐要吃啥?」

誰叫我無法下床

想好菜單才能請阿木跟林爸幫忙採買

住久了嘴巴真的很刁

能吃、想吃的不過哪幾家

其實更想的是自己煮給自己吃

這回合能夠拿來解套只剩下以前排列組合概念

當年的數學老師如果得知排列組合用在此

應該很想噴血

不過

到我這個年紀還能記得排列組合

雖然只剩下安排菜單

其實也不錯

 

我開始很芭樂跟我阿木說

我覺得我出院可以好好來記錄我的住院菜單

因為真的很不錯

只能以「有才」來形容

不過很快地我阿木的回應就是

「你出院後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要不要先拿筆記錄下來~」

其實蠻想的

只是連拿筆寫字都有困難而作罷

 

住院時我想著出院要做的事情真的好多

想好好紀錄住院期間的心情、所聞

躺在裡面有時真會想像自己是個田野調查者

如果我不是主角,只是個質性研究者

我真會對裡頭豐富題材興奮極了

 

我還想著要跟林爸、超人夏去哪個國家繼續冒險

這回合若告一段落應該來趟遠遊才足以平衡

 

發想著還有哪些開心事可以在病床上進行(這真的是道難題)

反正你也只剩下努力增加點腦內嗎啡給自己與胎兒

因為其他都太失控了

 

做點喜歡做的事情還不錯

我的腦袋很快就開始閃過很多自己有興趣的事情

瞬間很慶幸學生時代開始

那些所謂的「正事」之餘

我的「副業」發展得很不錯

 

還好當年我阿爸跟阿木有忍受我發展許多當年看來沒啥重要性的樂子

不然我的製造腦內嗎啡計畫也只能胎死腹中

不過最算我很認真花了點時間想

很快就發現

其實能做的也沒那麼多

 

住院醫師推薦的追劇沒有太吸引人

躺著看螢幕不知為何眼睛真的很容易發酸

尤其想到當下我正在追的劇多是驚悚外加寫實人性劇場

實在不想追劇追到多加個宮縮前來

 

日子實在太狼狽

想到人生這麼慘

醫院冷颼颼

出院還要看到自己爛到爆炸的皮膚

說啥都很難接受

瞬間覺得「敷面膜」真是無比貼切的活動

既能殺時間

又能搶救肌膚

我開心了就能促進多巴胺製造

瞬間我的住院目標就這麼從製造羊水換成製造多巴胺

我真心覺得「製造多巴胺」這個目標好達到多了

重要的是

我從我心情的愉悅可以推測它的存在

而我只能從羊水的流逝推測它曾有的存在

兩者引發的心情真是差太大

說啥也要做這個跟其他媽媽不同的決定

至於在醫院敷面膜奇不奇怪?

有天當人連排泄都無法自處時

敷面膜其實很優雅~

 

每天敷面膜就這麼成為一天重要事項

還要邀請我阿木一起加入

正是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母女一起變美其實很好

 

很快地除了面膜

連乳油果木油都帶來了

林爸就這麼三不五時還要滿足老婆各種奇奇怪怪需求

醫院冷氣強

皮膚很容易乾燥

有時會被自己掉落的皮屑給嚇著

腳底更是無可救藥的龜裂

出院後我還在浴室硬是花了許久時間才完成去角質大工程

 

腦內嗎啡計畫巔峰從林爸建議我聽廣播後開始向上攀升

為了維持心情平穩

嘗試後還是古典音樂網最恰當

這一開啟

坦白說

閉上雙眼還會有種久違的單身日子錯覺

有小孩後哪來有這麼寧靜的日子聽過一首又一首古典樂

如果不睜開眼看見雪白天花白與病床

我可以一路想像自己在咖啡廳裡...

 

因為彷彿在咖啡廳

開始覺得手邊少本書

有幾週的時間我時不時點進博客來訂書

在病床翻書的速度遠比我預期中快速與專注許多

距離我上一回可以這麼投入看書就是研究所時期了

翻閱著一本又一本有興趣的書

雖然只能平躺看、側躺看

常常因為手酸要換手拿

此刻,真的只差一杯咖啡了

 

我一度幻想著

下回主治醫師查房時詢問我「還好嗎?」

我要回答他「現在只差一杯咖啡了~」

可惜終究無膽跟每天急如風的主治醫師開這種芭樂玩笑

病房裡的白色巨塔感還是比門診強烈太多

生死交關的

主治醫師萬一不想理我

我會嚇死~

 

連續幾週病床床頭就這麼疊著幾本書

我家阿木時不時會講說「啊~你又看完了!這麼快!」

能夠投入書中是好事

壓根兒讓人遺忘病床上的風險事項

遺忘對生死別離的恐懼

人真的無法持續處在恐懼下

太容易潰堤了

 

默默地還會慶幸起自己當年挑了個「賺不了大錢也餓不死,人生潰堤前有機會先拉自己一把」領域

林爸偶爾會好奇詢問我每天抱著什麼心情度過這一切

我有時覺得林爸會問出蠻搶我飯碗的問句

當年可能我們都選錯科系了也說不定

但我還是無比認真回答起來

我想我開始在病床上試著理解所謂的「共處」

與疾病共處、與焦慮共處

思索起生命的價值與意義

這些在育兒的混亂生活中很容易的被遺忘的向度

此刻蜂擁而上

 

我不得不看見與正視

很多時間

突然感激還有這段時間可以與自己如此靠近

這或許是這場災難的意義之一

重新檢視著身體與關於自己的一切

重新感受著生命無時無刻在跳動著

原來「此時此刻」的感受如此強烈

雖然我時時覺得這是其間最折磨人的

 

我開始忍不住跟我家阿木描述起現在日子其實也不錯

挺愜意的

我還能這樣聽著音樂翻著書

不用做家事、不用去上班

早上還有人幫我擦澡、擦乳霜(就是我家阿木)

開口要什麼都有人拿給我(我家阿木、林爸跟看護)

一堆人來服務我(就是醫護人員啊)

每天記得敷面膜....

想了想現實中只有一種人可以過這種生活

就~是~貴~婦~~

 

撇開你不知道你那天會掛點

排泄無法自行處理

腳底接觸不了地面

除了雙手外很難看到身體其他部位

其實躺在病床的日子

跟貴婦有點像....

 

可惜我阿木很難接受我的「貴婦說」

因為每天早上、傍晚光量體溫她就不自覺開始緊繃

深怕測量結果來個「發燒」

深怕驗血結果感染指數攀升...

 

「阿木」這角色就是這樣

有天,選擇成為「阿木」

如願成為「阿木」

生命會因生命帶來悸動、感動與快樂

也會跟隨著憂心、焦慮與恐懼

在過程中或許學習著放手、學習著信任

學習體悟生命具有其獨立性與獨特性

但對生命的牽掛難以就此罷休

 

我家阿木去年經驗著我引產的過程

徹夜的疼痛大勝當年堅持不打無痛分娩的自然產

當年聽著我邊哭邊罵邊笑怎麼還可以比不打止痛藥的自然產難受

哀嚎到半夜醫護都跑進來協助與安慰

今年可說是完勝

每天提心吊膽深怕女兒發生不測

還要幫大嬸級女兒把屎把尿

若非女婿強力說服找個看護加入這場未知的馬拉松賽

我想阿木真的很難安心離開現場

難怪我阿木忍不住說著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會選擇不要生小孩」

 

真的是這樣

生命有時真會苦澀到讓人這麼想

只是很多時候沒勇氣說出口

生命很多時刻真讓人無法直視

有時選擇直視不是因為自己很勇敢

只是更沒勇氣直視迴避生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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